| 蘇德戰争爆發前,斯大林爲了自己的利益在物資和武器上對中國進行了援助,但是在國内卻大規模迫害居住蘇聯遠東的華僑華工,逮捕關押并處決,流放到北極圈任其自生自滅者不下三十萬人。
七七事變後,特别是在日本占領武漢以後,斯大林認爲中國事實上已全面亡國,因此加大了對遠東中國人政治迫害力度,把遠東的十多萬世代居住的華僑和二十多萬中國客商勞工,安上各種罪名:如社會危險份子,有害份子,日本特務,分别判刑數年到十多年。幸運的被發配遠離日本占領地的中亞無人煙地區的青山腳下,更多的發配到西伯利亞的高寒地帶去服苦役。海參崴這樣的城市,華僑一個也不準居留。
斯大林對遠東華人趕盡殺絕
十月革命前,海參崴、雙城子、伯力、海蘭泡,中國人的店鋪林立。據莫斯科一位漢學家去年在聯合國《世界華僑史》廣播文稿中提供的研究資料:十九世紀中葉,海參崴有一千三百多家中國商店,而俄羅斯才有一千一百多家。“中國人常常騎馬把商品賣到周圍和偏遠的農村。中國貨價便宜,很受當地人歡迎”。大批華商、華工從海蘭泡入出境,到海參崴、伯力附近城鎮經商或做工。
“每年僅季節性臨時工過境的就有二三十萬人。一般是夏季來做工,冬季返回”。“他們一個人一個月可以掙十五至二十個金盧布,能工巧匠多一倍錢,俄海關允許帶回中國一半......”一九三一年九一八起,蘇聯對遠東邊界看管加強了,主要防控中國人進出,利用蘇聯抗日。日本全面侵占中國,斯大林更不客氣了,對幾十萬華僑、華工的迫害與希特勒當年迫害猶太人幾無二緻。
蘇共當年對中國男青年迫害尤其嚴酷。我知道一個真實的故事。一位叫趙福昌的青年,住在距離伯力近五十公裏的農村,到伯力買東西,被蘇聯大兵不由分說地抓走。塞進一間已關押了三十多名中國人的臨時牢房。審問時逼他承認是“日本問諜!?趙答:“不是。我早就在這裏住,還有妻子。“。審問者根本不聽,揮手帶回去。經一位朝鮮人翻譯指點:“不承認就會被槍斃。”第二天提審,趙便承認是日本特務。并編造爲日本人刺探伯力的蘇聯空軍數量。由于“态度好”,被從寬判刑十年,發配到北緯六十三度的北極圈的雅庫茨克。這裏夏季兩、三個月沒有黑夜,冬季兩三個月無白晝,氣溫低到零下五六十度。外來人約有一半不久就死去。趙福昌仰仗青壯年,耐受力強,活了下來。“刑滿”回到了伯力,一九六六年謝世。
十多年前,筆者在外興安嶺的結雅斯科附近農莊,遇到了三位中國老人。其中一位已八十歲了,是煙台福山縣人,叫張德魁,見到我們兩位中國人哇哇大哭,“可見到祖國親人了!”(半個世紀沒有看到從中國來的人)他們是一九三八年從海參崴被清理趕出來的。“家口”(老婆孩子)給轟到哪裏去了,是死是活?
他們都不知道。他們八名中國男人,被發配到這高寒地帶,密林深處,那五人已先後故去,現在隻活着他們三人。我向他們說,中蘇關系改善了,中國已經改革開放,你應當回老家看看。張說:“老家不可能有人了哇......”我心裏很酸楚,依依惜别。好在蘇聯女人多,這些人都有了老婆孩子。
中共老黨員回憶斯大林迫害華人
中共早期黨員河南人馬員生,一九二六年被派遣到莫斯科東方大學及列甯學院學馬列。與董必武、王若飛是同期同學。但是一九三○、一九三七、一九四九年幾次“肅反”屢屢被捕判刑。原因是他曾經稱贊過紅軍總司令托洛茨基,托被斯大林搞掉後,就追查同情者。他坐了蘇聯三十年的牢,一次次被判刑流放,直到一九五五才回到中國。後經董必武幫助恢複黨籍,在富拉爾基東北重型機床廠擔任技術處處長。一九八七年出版了一本真實生活的《旅蘇記事》,群衆出版社“内部發行”。該書中寫道:“一九三九年夏,一批中國人約有一百多,坐船路過農場到沃爾索特去,也因水淺,停在岸邊,他們的未來得和我一樣。談話中知道他們大部份是從海參崴來的。據說,日本占領武漢後,蘇聯開始對在海參崴附近一帶的中國人進行大規模拘捕,許多人被判刑八年、十年,還有十五年的。都給網上各種罪名。”“過了不久,又發來一小批女犯人,有人告訴我,中間有兩個中國女人。我很奇怪,便懷着好奇心去找她們。據她們說,一個中國人叫黃南波,一個朝鮮族中國人姓樸,曾在東北抗日聯軍中和日本人打過仗。年齡很輕,都是二十多歲一九三七年被派到莫斯科學習,一九三八年忽然被捕,說她們是偵探,判刑到這裏。”“一個五十多歲的山東老頭郭金玉,他從山東來到東北黑河地區金礦做工,夏天到呼瑪山上順黑龍江向下流放木排,他押運的木排被沖到蘇聯邊界。被捕後,也以“偵探嫌疑”判刑八年。這個人又瞎、又聾、又啞,俄語一句不會。竟然也被判爲“偵探”。”
馬員生回憶說,自己被發配時,士兵們把“犯人們”押上木船順流而下(流向北極),直到船擱淺了,把犯人和一袋土豆種子卸下來,他們就回去了。“犯人們”要自建房屋、尋找食物,才能生存。馬員生看到的,經曆的大批犯人和遠東地區流放過來的人,能活着回去的,實在是鳳毛麟角。遠東地區除了華僑以外,還有大批華工,所以至少有三十萬人被全部剝奪了财産、迫害流放,其中二十萬以上的人已經被折騰死。這是種族大清洗,種族性迫害!
西伯利亞流放地至今難以生存
現年五十九歲的瓦西裏,是位憨厚老實的技工,祖父早年移居烏克蘭,父親是德國後裔,母親是烏克蘭人,住在基輔。蘇德戰争開始,他的父母和成千上萬的外籍僑民一道,被裝上囚車,押解到西伯利亞離伯力向北三百多公裏,在原始森林裏沒有路的地方,把她們推下車(斯大林交待流放方法,無論用船用車,都是向北極馳到無路爲止,然後将押解人推下車自生自滅)。那是冰天雪地的隆冬,零下四十多度,甚麽也沒有。人們得用凍僵了的手腳,迅速砍樹架屋,才能活下來,瓦西裏父母便死在那裏。第二年春天大兵們來看看,有活下來的,命令你生産糧食交公,到時候交不出來就地槍斃。
去年夏天,我們開着拉達越野吉普,和瓦西裏一道從伯力北行三百公裏,到埋着他父母的“家鄉”看一看當年的情景。我們沿着原始森林的便道向裏面行駛了大約五十公裏,這裏是瓦西裏放養蜜蜂的地方,幾十箱蜜蜂,一天每一箱可搖(甩)出一二十公斤蜜。原始森林資源雖然豐富,但自然條件的嚴酷是難以想象的。我們的吉普車在崎岖的路上,時速隻有五十公裏,行駛十幾分鍾,擋風玻璃被撞死的蚊子便糊的滿滿的,甚麽也看不見了。開門下車擦擦玻璃,立即被成千上萬隻蚊子,一路叮咬,一會兒又得下車擦玻璃……到達蜂場拿出攝像機,但鏡頭被蚊子、小咬糊滿了,甚麽也看不清,根本不能拍攝。五十多年前,大自然比現在還惡劣嚴酷,那時候那些發配來的中國人和德國後裔,是怎麽活下來的!又怎麽能夠走出來!俄國流放政策的冷酷狠毒可見一斑。可以設想在中國被日本侵略、蹂躏最苦難的年代,斯大林如果同情、支持中國的抗日,幾十萬人的中國僑胞和華工,組織訓練成抗日隊伍,利用幾千公裏的中蘇中蒙邊界,不斷地出擊襲擾,那一定會使日本鬼子首尾難顧,亂了陣腳,不敢全力進犯主戰場,中國的抗日形勢和勝利時間,就大不一樣了。
邀請蘇軍出兵東北是曆史錯誤
日本從來沒有進攻蘇聯的計劃,他們倒是害怕蘇聯的攻擊或中國人從蘇境打進來。所以在黑龍江千裏邊境構築了許多永久性的防禦工事,一二米厚的鋼筋水泥連環堡至今 猶在。日本人仰仗的是關東軍,關東軍的大本營就在東北,後來關東軍敢于隻留下個空架子,就是他們知道斯大林幫助他們把邊境對面的中國人,逮捕流放,掃蕩 精光,才放心進攻華北華南。
一九四四年在大洋洲瓜達卡納爾島,美軍的一位情報上尉從俘獲的日本戰俘暗号中破解出,原來這是真正的關東軍。留在東北的“關東軍”早就是老弱病殘組成的空架子了,真正的關東軍已消耗在太平洋戰場上。上尉立即把這一重大發現報告上司,可惜他的上司隻是個少校,不知道甚麽 時候才能送到海軍部長那裏。如果那時美國總統知道這個情報,就不會讨價還價邀蘇聯出兵東北。那中國的曆史也要改寫了。
抗日戰争期間,海外大量捐款,支持國内抗戰。但是離國最近、人數較多的蘇聯華僑,在斯大林的淫威下,并沒有輕舉妄動。在盟軍幫助戰敗德軍,簽署了雅爾塔協議,斯大林要足條件後,才答應出兵東北。等到兩顆原子彈爆 炸、日本大勢已去,蘇聯才“緊急”對日宣戰并斷交,出兵東北,受降關東軍。資料記載,蘇軍共俘獲五十六萬日軍,全部押到蘇聯西伯利亞做苦工,采伐樹木,建造一棟棟“木克楞”房子。日俘當然也在那惡劣嚴酷的大森林裏苦幹,許多人絕望、經常有人剖腹自殺或集團點燃住屋自焚。沒有活回去多少,這倒算是對侵略軍的一種懲罰。 戰敗日的日本人 --絕望的被殺與瘋狂的自殺(圖) 書摘 2009年4月5日
那時,南部還是一個“初年兵”,他們向蘇軍投降之後,蘇軍收繳了日軍的武器,然後讓他們行軍到附近的一個村子,列隊坐在空場上。
然後……然後就是槍聲。四百個日本兵,被打死了兩百多名,每一個都是腦後中槍。
南部當時坐在隊列裏,看着一個蘇聯兵提着一支轉盤機槍,從後面走到前面來,槍口還在冒煙。而後,蘇聯軍官下令剩下的日本兵挖坑埋葬死者,回營房吃飯。南部記得當時被打死的日本兵,都是隊列後排的,一排一排地打,不分軍官和士兵……
“你們沒有反抗或者逃跑?”我忍不住問(沒問他武士道精神呢?)。 “敗了,什麽都沒有了,就看着别人來殺,一點兒反抗和逃跑的心都沒有。心裏很平靜,好像被殺是很正常的事情。”南部慢慢說道,“那時候就是用槍對着我的頭要打,我也不會想跑。”
一瞬間,我想起了南京草鞋峽被俘和遭到屠殺的中國軍人——有人曾經責怪他們那樣多的人,爲何不起來反抗就被屠殺,甚至有人說那是因爲中國人懦弱……
本文摘自《尊嚴不是無代價的》,作者:薩蘇,出版:山東畫報出版社
 (戰敗之日的日本人資料圖)
中國軍が敗れて牡丹江の林口付近まで追い詰められた。そのとき十一人の女性兵士が、負傷者を肩に負い放歌高吟しながら牡丹江に身を投じ自決した、日本軍の注意をひきつけ、主力の撤退を助けた。
這是從日本番町書房《關東軍與開拓團》一書中摘錄的,對中國軍隊一次失利的描述,翻譯過來就是“戰敗的中國軍隊被追趕到牡丹江畔林口附近,此時,(中國軍隊中的)11名女戰士背負傷員,高聲唱着歌,投入牡丹江中自盡而死。(她們的行動)吸引了日本軍隊的注意力,幫助了主力的撤退。”
作者沒有說明這次戰鬥的時間,但是對比中日史料,我認爲此處所描述的,應該是東北抗日聯軍第五軍一師1938年在烏斯河畔的戰鬥,史稱“八女投江”(這裏日方記載是11人,與中方記載不同)。
在八年的抗戰中,我國軍民曾飽嘗失敗的痛苦,那種最後時分的慘烈場面,又何止一個“八女投江”。
1945年8月15日,日本宣布戰敗,是爲中國抗日戰争最後勝利的一幕。苦戰八年的中國軍民欣喜若狂,集團軍總司令馮治安将軍挂上腰鼓沖到街上的慶祝人群中邊敲邊舞,動作癫狂,直到淚流滿面……
馮将軍的失态可以理解,1937年7月7日,正是他所部的三十七師在盧溝橋奮起抵抗,揭開了這次救亡戰争的序幕。這一打,就是八年,佟麟閣、趙登禹,多少好兄弟戰死沙場,他前任的集團軍總司令官張自忠将軍也是在湖北戰場壯烈殉國。
我想,很多中國人都會想知道——那些橫行一時的日本“太君”,當此戰敗之時,他們當時的表現和經曆又是怎樣。
接觸過一些侵華戰争中的日本老兵,但是,談起戰敗投降那一刻,他們中的很多人卻諱莫如深。
最初認爲這是他們“頑固”的一種表現。然而,慢慢發現,他們不肯談,有的并不是頑固,裏面也有些難以說清的東西。
認識一個叫松元的日本老者,八十多歲了,依然身手靈活。我到日本的時候,需要裝電話,還得到過他的幫忙。2002年,在京都的一位中日友好雄鷹會的成員伊藤老先生去世,我去參加了他的葬禮。葬禮上,松元表現得極是傷心,下來後我問起他和伊藤的關系。
日本戰敗的時候,松元從被蘇軍押往西伯利亞的日軍隊伍中逃出來,想逃到當時稱爲“關東州”的大連尋機乘船回國。路上遇到同樣逃出來的伊藤,兩個人風餐露宿,靠吃山中的野果和橡子才活下來。
這樣,我才知道松元當年是關東軍中的日軍軍官,于是問他有沒有和蘇軍作過戰。松元苦笑一聲,說還在行軍戰争就結束,一槍沒放整個部隊就投降了。他接到命令後随聯隊長到蘇軍司令部洽降,蘇聯人還用葡萄酒和大列巴面包招待他。
那,我随口問,既然如此你何必還要逃呢?
問完,卻是半天沒有回答。薩奇怪地轉頭去看,卻見松元站在那裏,二目微閉,身體僵硬,不自覺地變成了一個類似立正的姿勢。
好久,松元才極爲艱難地開口道:“這沒有什麽好說的。”
随後,就閉緊了嘴巴,嘴角向上抿,臉上的肌肉繃得極緊。以我經驗,這是一個典型的表示拒絕的身體語言。這讓我感到很是驚訝——難道他當時是爲了什麽“武士道”的精神才逃走的?
細看去,卻見他的鬓角,竟然淌出了點點汗迹,而他的眼神分明帶了一種難言的——恐懼。
對,就是恐懼,一種隔了幾十年依然在瞳仁裏面閃爍的恐懼。
這時,主持葬禮的南部先生在我肩膀上拍了拍,擺擺手,示意我不要再問了。
葬禮結束後,我坐南部的車走,在車裏逮了個機會問他——爲什麽不讓我問松元那個問題?
南部似早就想到我有此一問,點點頭,說:“松元從來不談他戰敗時候的事情,你這樣問,随後低聲說,有很多那個時候的事是我們不願意回憶的。”
“你們?那麽,南部先生當時也在中國的東北?”
南部先生點點頭:“我在西伯利亞的俘虜營幹了六年苦力,對不起,我那時也是關東軍。”
“那麽,所謂不願意回憶的事情,是哪些事情?能舉個例子嗎?是覺得投降丢臉嗎?”最後一句是我的采訪策略。
南部先生看了我一眼,說:“不……是。”他把車停在路邊,停了片刻,對我講了他在戰敗時候的經曆。
那時,南部還是一個“初年兵”,他們向蘇軍投降之後,蘇軍收繳了日軍的武器,然後讓他們行軍到附近的一個村子,列隊坐在空場上。
然後……然後就是槍聲。四百個日本兵,被打死了兩百多名,每一個都是腦後中槍。
南部當時坐在隊列裏,看着一個蘇聯兵提着一支轉盤機槍,從後面走到前面來,槍口還在冒煙。而後,蘇聯軍官下令剩下的日本兵挖坑埋葬死者,回營房吃飯。南部記得當時被打死的日本兵,都是隊列後排的,一排一排地打,不分軍官和士兵……
“你們沒有反抗或者逃跑?”我忍不住問(沒問他武士道精神呢?)。
“敗了,什麽都沒有了,就看着别人來殺,一點兒反抗和逃跑的心都沒有。心裏很平靜,好像被殺是很正常的事情。”南部慢慢說道,“那時候就是用槍對着我的頭要打,我也不會想跑。”
一瞬間,我想起了南京草鞋峽被俘和遭到屠殺的中國軍人——有人曾經責怪他們那樣多的人,爲何不起來反抗就被屠殺,甚至有人說那是因爲中國人懦弱……
末了,南部苦笑一聲:“你知道蘇聯人爲什麽殺我們嗎?”
日軍中有人密謀反抗?蘇軍報複?立威?幾個答案都被否定了。
原來答案很簡單,蘇聯人在這裏隻準備了150個人的飯,可是來的俘虜有400人。怎麽辦呢?再做250人的飯?還是讓俘虜從400變成150?
顯然後一個辦法省事得多……
南部後面說的話在日本現在這一代人中很少能聽到了,他說:“我去過南京的紀念館,這是——因果。”
我問他:“松元就是因爲這樣的事情,才逃走的?”
南部搖了搖頭,說,這樣的事情當時很多,不算什麽,他不會那樣膽小……被送到西伯利亞的日本人,蘇聯人說死了六萬,實際上失蹤的有六十多萬。他是軍官,看到的或許不僅這些……他從來不說爲什麽從蘇聯人那裏逃跑的,我還是今天,才第一次聽到他說作過洽降的軍使呢。
戰敗的時候,到底是看到了什麽,經曆了什麽,讓日本關東軍軍官的松元決定逃跑和一直恐懼到幾十年之後呢?至今,于我依然是一個謎。
實際上,日軍戰敗之時的情狀,在很多回憶中還是可以看到的。
比如,日軍戰敗時在黑龍江省方正縣的王紹德是日軍戰敗的目擊者,當時19歲,他的回憶或可作爲一點曆史的記錄。
當時,王所在的方正縣趙炮屯有一個日本人開拓團(日本政府組織的一種武裝移民屯墾組織),人稱鬼子營。王紹德給其中的日本人增田作長工。1945年 8月,蘇軍在抗日聯軍餘部引導下向日本關東軍發動總攻,日軍全線潰退。趙炮屯的日本開拓團一片混亂,當此地的日本人發現上級沒有通知他們就離開了的時候,一場慘劇發生了。
當時,王正在和朋友吃飯,忽聽“鬼子營”方向傳來咚咚咚仿佛劈柴拌敲油桶的聲音。王心中一寒,“這不是槍聲麽?”王扔下飯碗就往“鬼子營”跑。
王紹德向那裏跑,是因爲他和增田的妹妹秀子有一段特殊交往。1945年夏天,平時對他這個長工比較好的秀子,有一次在田間和王面對面坐着,瞅了一陣以後低聲說:“紹德,日本快垮台了,6個國家打3個國家,我們國的回不去了,我要嫁給你。”王也想到了日本有這一天,但沒想到來得這樣快,他覺得秀子人不錯,但是娶了她又覺得類似漢奸,于是推托說:“我有老婆了,咱們做朋友吧。”秀子發急說:“有老婆不怕,我當小的。”王說:“養活不起。”秀子攥住他的胳膊說:“我能幹活,什麽活都能幹,不用你養活。”王還是拒絕了。
事實上日本戰敗的時候,有些日本女性的确依靠嫁給當地的中國人得以活了下來,
此時聽到槍聲,王對秀子還是比較惦念,也覺得她可憐,于是立刻跑去看發生了什麽事。他沖進“鬼子營”,隻見各家都關死了門,像是走了。匆忙中他推開一家相識的日本人家門,隻見被子、褥子在床上鋪得很整齊,母女兩個人頭朝裏枕着枕頭仰面躺着。一個母親、一個孩子,都穿着嶄新的衣服,一條白毛巾蓋在頭上,隻有殷紅的嘴唇和冷冰冰的鼻孔露在外面。
王吓了一跳,一邊想她們是不是服毒自盡了,一邊去扒拉她們的腳,想不到腳動頭也跟着動,才發現她們已經死去多時了,腦後和枕頭上淤着冰盤大的血迹。原來是被槍打的,子彈從眼眶打進去,從腦後出去。
震驚的王紹德跑到第二家打開門,這家有一個三十多歲的母親和三個孩子,也是他很熟悉的。結果看到這個母親倒在炕中間,三個孩子在她身邊橫躺豎卧,白毛巾丢在一邊,顯然曾經拼死反抗。
他們日本人在殺自己人!王紹德在他的回憶中寫道:“不用說,是日本人自己打死了自己。他們怎麽這麽殘忍,我真不敢相信。日本兵、日本特務屠殺中國人我看見過,我相信,難道日本開拓團……連自己的同胞都不放過嗎?”
“王的,”王紹德踉踉跄跄地沖出門,三個持槍的日本人迎面叫住他。
這幾個人他都認得,兩個是五十多歲的老頭子,一個是十六七歲的少年,他們的眼珠子通紅,槍口還冒着煙。然後,是一段令人難忘的對話。
那個少年把槍扔給王,問他:“王的,是朋友不是?”
王很害怕,應付道:“是,朋友!”
那少年把衣服拽開,指着胸口,沖王紹德喊:“是朋友,朝這兒打!”
王紹德吃了一驚,看這兩個日本老頭血紅的眼睛,他扔回了槍,不幹。那少年沖上來揪着衣襟吼:“大人,孩子,統統死了,我們心不好受哇!”
王問:“是你們殺死他們的?”
“是!”兩個日本老頭直認不諱。
“你們自己爲什麽要殺死自己?!”王紹德憤怒地問他們,扔下他們想到秀子家住的第三排第二家去救人。
“不許動!”那少年舉起槍,剛才還“朋友朋友”地速求一死,此時卻兇相畢露,吼道,“她們也統統地死了,你去要搶東西,搶東西死了死了地!”
面對這些瘋子,王紹德在槍口下,隻好慢慢地退出屯去。他看到屯子裏的十幾個日本男人,都在提着槍四處搜索,敲豆油桶似的槍聲一直響個不停。
王紹德離開以後,槍聲忽然激烈起來。他打聽一下,才知道是附近太平山屯的保安隊(大排隊)反正了。日本男人都趴在土牆上和保安隊對射,有一個沒死的女人也來取槍還擊。打了一個多鍾頭,最終日本一邊隻剩下了一個老頭、那個少年和那個女人。那個老頭打死了少年和女人,自殺了,整個“鬼子營”大火燒了一天一夜。
方正“鬼子營”的日本人,除了一個到寶興探親的女子以外全部死光。
幾十年後讀這段文字,那種瘋狂依然仿佛觸手可及。
在當時日本老兵的回憶中,這種類似的瘋狂随處可見,但也有些例外。比如,在廣島曾經聽到一個日本“衣”兵團老兵渡邊淳的講演,按照他的說法,在戰敗前,他也是和其他的日軍一樣瘋狂。
當時,渡邊的部隊駐紮在山東武定,當地經常有抗日軍隊活動,渡邊的部隊,每天的事情,就是忙着作戰。但是,戰場形勢的變化,即便封鎖,也不可能完全瞞過所有人。渡邊和他同伍的日軍,也暗中談論過日本如果戰敗會怎樣這類的話題,最終結果無非是自殺或者潛伏下來抵抗這兩種而已。
日本投降的消息傳來,渡邊的部隊上下嘩然,服從還是繼續打下去,軍官們争論不休。但渡邊等士兵心裏,卻隻有對未來的絕望擔心。
與同伍的士兵談了半天,依然煩悶的渡邊走出炮樓,在田埂上一邊走,一邊抽煙,但心情始終如是。
據點旁邊,是一個中國人的村子,渡邊忽然鬼使神差地走進村子,走到一家中國人門前。
這家中國人,他是記得的,幾個月以前,他曾和另外幾個日本士兵到這家“征集糧秣”。當他們要把這家人的糧食全部裝上大車拉走時,那家的老漢死死拉住最後一袋糧食不放,口中叫罵,是渡邊上來一腳将他踢倒才把糧食奪下來。日本兵用刺刀對這那個老漢的胸口,而倒在地上的老漢,依然對渡邊怒目而視。老漢的兒子用力拉着他的手臂,一邊對日本兵叩頭求饒。
那一次渡邊他們并沒有殺掉這個老者,因爲當時日軍下令不要在駐地的村莊随意殺人,以免更失民心。但是,渡邊對那個一直怒目而視的老漢,卻印象深刻,覺得他是個“好漢”。
這次,渡邊就筆直地走到了這個老漢的家門前。
非常巧,那老漢正坐在自家門前吸着旱煙,看到渡邊走來,冷冷地轉過頭去,把脊背甩過來不去理他。
渡邊以立正的姿态站在老漢身後,許久不知道該說什麽。
老漢始終沒有回過身來。
最終,渡邊鼓足勇氣,對老漢說:“我們打敗了。”
老漢微微側過頭來,眼裏有些疑惑,有些戒備。看到老漢仿佛沒有聽明白,渡邊盡量慢地說:“我們,日本,打敗了,你們,中國,打勝了。”
說完,他很緊張(渡邊沒有說他爲什麽緊張)。
那老漢似乎最終聽懂了,轉過頭來,看着渡邊,也是慢慢地說:“哦,你們打敗了啊……”他的身體慢慢放松,填上一袋煙,看了看渡邊,說:“那你就可以回去了啊。”
渡邊說,他驚訝地看到那老者的目光竟是十分平和。
那老者又重複了一句:“那你就可以回家去了啊。”
渡邊說,那一刻,他仿佛心頭被重重地一撞,一時百感交集。
他更驚訝的是,聽明白老人那句話裏“家”的意思,自己的眼裏竟然有了淚。
渡邊在演講中這樣說:“直到很久以後,我才明白——在那一刻,我,又重新成了一個人。” | |